【诗人名典】0902期 易飞掰诗(75)期&著名诗人张泽雄的诗

2023-04-2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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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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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人张泽雄



   
张泽雄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作品发表于《诗刊》《星星》诗刊《诗潮》《扬子江诗刊》《绿风》《散文诗》《长江文艺》《福建文学》《滇池》等刊,入选多种选本。获2012年《诗刊》全国诗歌大赛二等奖、2014年《诗歌月刊》全国爱情诗大赛特等奖、2018年首届全国绿风诗歌奖二等奖、2020年首届汨罗江文学奖现代诗歌九章奖等奖项。长诗《汉于此水》入选中国作家协会定点深入生活项目。著有诗集《用它的读音去注册》等。



2023.4.24


异名者


有多大的孤独,需要自己

给自己写信,自己做自己的亲戚

有多大的孤独,需要用七十二张脸

隐身。费尔南多·佩索阿

一个内心测量员,一个孤独大师

依靠无与伦比的诗歌

去实现心灵的分身术,终身沉溺于

内心的探险。异名者

不是一个人的笔名与网名

他们各有各的外形、个性与出身

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里

用不同的诗歌悲悯、厌倦、懊悔与自责

他们有各人的立场。他们相信

感觉与虚无。他们热衷于

想象里的世界,只与作品里的人旅行

爱恋和生活。他们多次转身

更换面孔,仍游离于社会。和老佩一样

他们都是单身,都出版诗集

他们互相品评,彼此翻译作品

熟的又像长在同一个

身体上的手足,在不停地使用

同一个躯体。他们才华出众

诗歌是他们共同的粮食。“成为诗人

只不过是我孤独的方式”

“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”。合上书卷

窗外,那些肮脏的星宿

正被谁擦洗、关闭。此刻

我仿佛找到了同谋。一个人的孤独

被无数黑暗降落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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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飞掰诗第(75)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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臧棣先生说,诗歌的“强度”,来源于几种视角的交叉使用。我以为,张泽雄的诗歌,一直是一种强度写作。从线性叙事中脱出,截断、阻隔、转向,避免单一视角和局部纠缠,且从惯常的叙述语调转为描述,是他的拿手好戏。

大道多歧,深度写作的过程不会一帆风顺,其间充满了纠结、焦虑和彷徨,这是对诗人的考验。刘波先生说,真正有追求者,必须基于如此困苦的经历,方可一步步靠近自己的内心,去寻找符合心性的切入方式,去领略诗歌的内在之美。“领受痛苦,方得真诗”。以我所知,张泽雄的写作经历了漫长的磨砺和淬练,兴趣和诗学认知在不断微调中,趋于稳定,形成了比较固定的风格和呈现方式。《异名者》虽然不能称为难度写作,但依然保持了作者一贯的难度和多维。

题目《异名者》,是有说道的,其并不完全是笔名,一个人的笔名往往贯穿一生,然“异名者”则是当时的化名——并非笔名。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候,可能有很多化名,但笔名相对稳定。“异名写作” 和笔名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拥有独特的人格。我在大学时候因为故作深沉也起了几个化名,发表了一些作品,后来回头看看,觉得很作,全部放弃了,那也可以算是我的几个异名。革命战争年代,很多人为了工作方便和安全,用一些化名,改变自己的某种“身份”——在这一点上,大致是相通的。

费尔南多·佩索阿出生于葡萄牙里斯本,父亲在他不满6岁时病逝,母亲再远嫁葡萄牙驻南非德班领事。佩索阿在南非生活的十余年间,尽管继父对他们母子都很好,但是敏感的诗人还是从此养成内敛、低调、严谨、自闭,情感炽烈却不苟言笑,内心丰富而外表冷酷的性格。

佩索阿除了用本名进行创作外,还给自己杜撰了72个异名。佩索阿不仅为其中的异名者编造了身世,似乎他们确有其人,甚至还为他们创造了思想体系和写作风格,这在世界文学史实在是一个独特的现象。“从幼儿时代起,我就总喜欢幻想在我的周围有一个虚拟的世界,幻想出一些从来不曾有过的朋友、人物。自从我意识到我之为我的时候起,我就从精神上需要一些非现实的,有形象,有个性,有行为,有身世的人物。对我来说他们是那样的真实,就如在面前。”

由此可知,各个“异名者”存在着不同的个性,其实也是作者多种性格的反映。
全诗没有分节,我试着跟着语势大致捋下。

有多大的孤独,需要自己
给自己写信,自己做自己的亲戚
有多大的孤独,需要用七十二张脸
隐身。费尔南多·佩索阿

此四行中,两次出现“有多大的孤独”,显然它是关键词。印证了上面主人公的经历,之所以“需要用七十二张脸”,就是这个原因。孤独的人需要更多的人陪伴,现实世界没有,那就自己造。佩索阿直言不讳坦承:”我为他们编造出姓名、身世,想象出他们的样子——脸孔、身材、衣着、风度——我会立即看到他们就站在我的面前。就这样,我结识了几位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朋友。”也许是因为诗人过于孤独的缘故,才会虚构出这些“异名者”,以此抚慰那颗承负恐惧和不安的心灵。“自己”和“七十二张脸”其实是同义的,自己”就是“七十二张脸”,“七十二张脸”就是“自己”,但同义的不同表表述,成就了语调,也加强了语势。“有多大的孤独”,不是问句,是肯定句,两次反复也夯实了文本的基调。“自己做自己的亲戚”,很有意味,很口语,却陌生,有某种对“自己的”温暖,却透着深切的寂寞与孤独。“给自己写信”和“隐身”同样形成某种对位,但表达了两种不完全一样的情怀,前者有某种自淫般的快感和落寞,后者则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躲避与逃遁。

我喜欢这样自然贴切的开篇语调。张执浩先生说,写作者必须揣摩出诗歌受众的情感期待,以及情绪波动的强度,由此下笔,才能达到同频共振的效果。“找到一种特别舒展自如的腔调,这样才有望轻松地展开和完成他的表达。”我以为这首诗的阅读引导是很好的,诚然——真正的情感传递总是在不经意间造成的。写作者发出本真自然的声音才是正道,捏着嗓子憋出某个高音或不和谐音,都是对阅读快感的破坏。

隐身。费尔南多·佩索阿
一个内心测量员,一个孤独大师
依靠无与伦比的诗歌
去实现心灵的分身术,终身沉溺于
内心的探险。

这几句依趁语势滑翔,非常自然地带出了作品的主人公费尔南多·佩索阿,但意义上较上有了更深的内涵——“一个内心测量员,一个孤独大师”——两者其实都是言说者的命名,却十分精准,且进行了适当抬升——“内心测量员”,内心如何测量?抽象的东西如何计量?异名者与内心的变化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?我以为这里有某种语言的发明。可能不是作者刻意为之,是多年诗歌书写状态下的自然之举——让语言适度的变形,形成诗歌的张力与趣味。艾略特说:”一首诗重要的是你写出了什么,又发明了一种什么新的说法。““内心测量员”,我以为是某种语言的发明。“孤独大师”则是对关键词语的定性,说明主人公的孤独并非一般人的心理状态,孤独是有级别的,是高级的,是思想者的奢侈品,是丰富而灵性的孤独——是大师级的!

内心的探险。异名者
不是一个人的笔名与网名
他们各有各的外形、个性与出身
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里
用不同的诗歌悲悯、厌倦、懊悔与自责
他们有各人的立场。

这里有某些陈述和说明,作者表达的非常小心,因为稍不小心,则会流于俗套。当代诗的写作,避免信息类和新闻类的交待,是很多诗人的痼疾,往往下意识地陷入某种难以摆脱的境地——分寸和幅度则显示作者的功力。前三行也许稍有某种不得已的成分,第四行果断出离——“用不同的诗歌悲悯、厌倦、懊悔与自责”,此一行即出离了前面的叙述困境,产生了突围和深潜,从异名者的外形进入到灵魂深处的沟通。作者的耐心和果断,体现的是诗写者多年的功力。

他们有各人的立场。他们相信
感觉与虚无。他们热衷于
想象里的世界,只与作品里的人旅行
爱恋和生活。他们多次转身
更换面孔,仍游离于社会。和老佩一样
他们都是单身,都出版诗集
他们互相品评,彼此翻译作品
熟的又像长在同一个
身体上的手足,在不停地使用
同一个躯体。他们才华出众
诗歌是他们共同的粮食。“成为诗人
只不过是我孤独的方式”

这里一口气用了七个“他们”,是72位异名者在不同的时期表达的复杂的内容,也是其作为“灵魂分裂者”费尔南多·佩索阿的一种复合性格的化身。但是他们有共同点——“在不停地使用/同一个躯体。他们才华出众/诗歌是他们共同的粮食”,是某种指向,是异名者的身份指认,也是一种精神归宿。“成为诗人/只不过是我孤独的方式”,则体现孤独可能始终是主人公一种主动的选择,一种高贵甚至孤傲的选择。但72名异名者发出的不会是同一种声音,其中一定有一些不同甚至对立的元素,虽然“在不停地使用/同一个躯体”,但生活的丰富会让异名者发出迥然不同的声音。如果所有的异名者发出的是同一种声音,那众多的异名者就没有存在的必要,正因为庞杂、纷乱甚至对立,所以才需要这么多异常名者来为主人公代言,其中有各种杂音甚至尖锐之声,则正是异名者的意义——将各种声部和复杂感受进行淋漓尽致的表达。

由此,我们也可以理解,费尔南多·佩索阿是一位多声部肺活容量极大的指挥家,他大概有两个排的士兵,成为他的影子和化身,他想表演什么,就请麾下的某位气质相近的演员上台,他自己则老奸巨猾地躲到后台当导演,每一幕的人物和角色都是他导演的——如此看来,此君是世界诗歌史上的大导演——他用不同的身份获得了不同的视角,表达了奇异纷繁复杂的人生感悟,从各个侧面展示了人性和诗歌的可能性——实为世界诗坛盛景。

“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”。合上书卷
窗外,那些肮脏的星宿
正被谁擦洗、关闭。此刻
我仿佛找到了同谋。一个人的孤独
被无数黑暗降落

结尾部分产生了明显的转向。“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”是费尔南多·佩索阿的名言,也证明了此君是一位肺活量巨大的人,所以才驱遣72位神君,成为他的信使,他的代言人。《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》是2013年6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一本书籍,主要收录了作者创作的《牧羊人》等诗作。“我渴望——默默无闻,因默默/无闻而享有宁静,因宁静而成为/我自己——让这些填满我的日子。”这首《我下了火车》,记录了作者生命中一个微小的偶然事件——在火车上,作者遇到了投机的聊天旅伴。虽然萍水相逢,下车后也不会再记得双方的姓名,然而旅途中短暂的美好,却化为记忆盒子里的一片美丽落叶。作者感慨第系之——“所有这些,在我心里,都是死亡和世界的悲伤,所有这些,因为会死,才活在我的心里。而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。”

费尔南多•佩索阿写过一些类似的诗句:“大自然空寂无人的所有宁静/来到我身旁坐定”;“让我一个人待在屋里/和我自己巨大的平静待在一起/这是一个冒牌的宇宙。”

一个人的心与整个宇宙对位,显得似乎自不量力,但该君的心还“略大于整个宇宙”——这是一种气度,狂傲而博大,也是一种宣示!

“合上书卷”之后的言说者,可以是费尔南多•佩索阿本人,更有可能是这首诗的写作者张泽雄先生。因为“我仿佛找到了同谋”。“肮脏”与“黑暗”又是一个关键词,它提供了某种“孤独”的佐证,也应证了“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”的原因——连“星宿”都是“肮脏”的,“星宿”笼照之下更是“肮脏”的人间。如此看来,在“无数黑暗降落”之中,孤独凸显了自身的价值和光芒。我们平常说一个诗人如何高洁,出淤泥而不染,坚守自守,如清流幽谷,尚在身边的世界——费尔南多•佩索阿则是“不与宇宙万物为伍”,为“整个宇宙”均被玷染——这样宏大的孤独与决绝,则是古今独步,蔚为大观。

所以,此君乃天人,心比宇宙更大,行如篆之笔,着天地之墨,决洪荒之态,角伟岸之力,撼天地之巨,奔浩荡之怀——绝非大诗人不能为!



张泽雄说——
我写《异名者》

读书,是我获得文学经验的重要途径,尤其是中外经典著作,它们对形成我的文学认知、构建我的诗学体系,起到了重要作用。

《异名者》是我向欧洲现代主义大师费尔南多·佩索阿致敬的一首诗。异名者是佩索阿身上独有的文学现象和标志性符号,对佩索阿的着迷,来自于他庞杂的现代主义思想,浩瀚、碎片式的文学文本,奇妙的文学表达方式,尤其对他作品中异名者的着谜。在上世纪八十年代,费尔南多·佩索阿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,直到有一天一知半解地读了韩少功的译本《惶然录》,散文诗式的深渊般的哲思,让我不能自拔。后来又陆续读了其他人更为详尽、全面的译本,对佩索阿有了更深的领悟。

很多开山大师都能找到师承的渊源,极少数的天才系自悟、自我开窍。记得读阿尔蒂尔·兰波时,世人无法理解这个现代诗歌开路先锋、早慧的天才诗人,给他安了个“通灵诗人”的头衔,兰波也是无比惊艳地昙花一现。佩索阿就一小小的银行职员,一个酒鬼,47岁时死于肝硬化。他身居斗室,终身未娶。只有他的手稿堆满他的住所,至今也没整理完。佩索阿生前抑郁、籍籍无名,他的手稿一经传播,便成了欧洲现代主义的核心人物。

孤独是诗人独有的品质,真正诗写者的内心大都被孤独照亮过。他们终其一生都在路上,都在寻找自己唯一的路径,寻找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,写唯一属于自己的诗。我从费尔南多·佩索阿众多异名者身上,读出了他巨大的孤独。一个人如同神话般分身成72个完全性格迥异、性别不同的异名者,一个人完成了72个人的人生及内心体验。掩卷而思,自己像是找到了知己,又像老友重逢,觉得佩索阿就在我身边,同我说话、一起交流诗艺,我仿佛成了他的又一个异名者。我的一些诗都会改很久,《异名者》几乎一气呵成。

写诗就是发现和擦亮。一首诗袭来,就是一首诗逼迫你不得不写。对一个诗写者来说,写诗就是一种习惯,诗来了,你得记下、写出。不一样的表达方式,不一样的视角和发现,不一样的呈现,这是我对自己完成一首诗的基本要求。当然,真正的好诗可遇不可求。按照这个路子,时间长了,你一定会有所得,很多事物不一样的东西都会被诗歌发现。写诗的过程,是发现也是不断擦亮过程。《异名者》谈不上发现,因为他一直在那里,但至少擦亮了佩索阿沉寂多年的孤独,也擦亮了我的内心。内心宁静的时候,真的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宇宙。写这首诗时,我与老佩心是相通的,而更多的时候,是宁静之外的茫然和不知所措。



易飞说——

欣慰的是,张泽雄认为这首诗是其至目前的短诗代表作,说明我的努力是有成效的。

无疑,张泽雄是一位勤奋的诗人,对中外诗人有海量的阅读,这个需要多年的功夫与心力,阅读能力也很重要。毕飞宇先生说,阅读能力就是写作能力,从这点看,张泽雄做的相当不错。

没有一个写诗的人不与孤独纠缠,不从孤独中获得诗神的加持,因为当代新诗的写作越来越呈现个人化和私密性,表达个人的情感和低声部成为主流,而孤独是其中最好的一味良药,其引领我们在隐秘的时间和空间里,于暗夜中拨开门闩找到开关,偶遇诗神的突然闪亮。

米沃什说:“一个人只要敢于发声,他就把自己认同于一个业已失踪的人”——我以为费尔南多·佩索阿米沃什的内心一样强大,“异名者”的失踪和变换,可能是一个好作家在管制之下,获得的一种相对自由和全新的观看视角。

《异名者》是费尔南多·佩索阿的百衲衣,是其与世界抗衡的一种方式,其延展了人世的触角,获得了多声部的合弦,同时《异名者》也擦亮了诗写者张泽雄一颗孤寂的诗心,几达到与主人公心心相照、同病相怜之境——自古圣贤皆寂寞,惟有诗人留其名!


诗人名典

易飞


易飞,中国作协会员、高级编辑、一级作家。有长篇小说、诗集、评论等十余部约300余万字。在《诗刊》《星星》《扬子江诗刊》《草堂》《北京文学》《诗潮》《诗歌月刊》《延河》《中文学刊》《长江文艺评论》等发表大量诗歌和评论。长篇小说《无冕之王》《天上人间》进入“辽沈热书”榜。曾获全国优秀图书奖、《中华文学》年度影响力人物、湖北文艺评论奖等。

(摄影:郑鸣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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